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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现在干执法工作是不是比从前更加危险了。我记得刚干上这行那会儿,有时候会遇到斗殴事件,你想要制止,他们却要跟你打上一架。有时候你还不得不奉陪一下。他们不愿用别的办法。不过你最好不要输。你再也看不到那么多这种事了,但也许能看到更糟糕的。有一次,我碰上一个家伙拿枪指着我,他要开火的时候,我恰好抓住了那把枪,击锤上的撞针一下穿进了我大拇指的指肚。你可以看到这里留下的疤。但那个家伙确实是想杀死我。几年前,这种事还不是很多,有一天夜里,我开车走在一条双车道的沥青小路上,遇上一辆皮卡,有两个家伙坐在后面的车斗里。他们友好地闪了闪车灯,我在后面跟它拉开一点距离,但是那辆卡车上挂的是科阿韦拉牌照,我就想,好吧,我得让这伙人停下车,检查一下。于是,我打开警灯,这时我看见那辆卡车司机室后面的推拉车窗打开了,有个家伙把一支霰弹枪从那个窗口递给后面车斗里的一个家伙。我跟你说,当时我双脚立即猛踩刹车。整辆车旋转着滑向路边,车头撞入路边的灌木丛里,这时灯灭了,我最后看见的就是车斗里那个家伙端起了那支霰弹枪,枪托顶在他的肩窝上。我扑向副驾驶座,刚一扑倒,挡风玻璃就拍了过来,全是他们开枪打碎的玻璃碴子。我有一只脚仍然踩在刹车上,我能感觉到巡逻车滑进了边沟里,我以为它会翻倒,但并没有。但车里也已经全是土了。那个家伙向我开了至少两枪,把巡逻车一边的窗玻璃全打碎了,直到那时它才停下来,我躺在车座上,拔出手枪,听见那辆小货车开走了才爬起来,冲着它的尾灯开了几枪,但他们早就走远了。
问题是当你让某个家伙停车接受检查时,你根本不知道你会碰上哪种人。你在公路上下了车。你朝着一辆轿车走过去,却无法预料自己可能会发现什么。我在那辆巡逻车里坐了很久。引擎熄了火,但警灯还亮着。驾驶室里到处是碎玻璃和沙土。我钻出来,仔细地抖了抖身上,又回到车上,就那么坐在里面。只想好好整理一下思绪。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器挂在仪表盘上。我关掉警灯,就那么呆坐着。要是你碰上了竟然不配合警官执法还开火的人,那就是非常危险的家伙了。我再也没有见过那辆卡车。其他人也没有。也可能用的不是那个车牌。也许我当时应该驾车去追。起码应该试一试。我不知道。我把车开回了桑德森,停在咖啡馆旁边,我跟你说,人们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看那辆巡逻车。车身上全是枪眼儿。看上去就像邦妮和克莱德的车子[1]。我自己则毫发未损。就连碎玻璃都没伤到我。为此我也受到了舆论的谴责。就那么把车子停在那儿。他们说我是在作秀。好吧,也许我确实是。可我得说,当时我也确实需要来杯咖啡啊。
我每天早上都看报纸。主要是想试着找出还会发生什么事。倒不是说我在阻止这些坏事上干得有多好。问题越来越严重了。报上说,前不久,有两个偶然碰在一起的浑小子,一个来自加利福尼亚,一个来自佛罗里达。他们是在两地中间或者什么地方碰见的。然后他们就开始结伴周游全国,到处杀人。我忘了他们究竟杀死了多少人。可这种事发生的几率能有多大?他们之前谁也没有跟对方打过照面。这样的人不可能有很多。我觉得没有。好吧,咱们确实不知道。报上还说,一天,有个女人把她的孩子丢进了一台垃圾压缩机。谁能想得到这种事啊?我妻子再也不读报纸了。她兴许是对的。她通常都是对的。
贝尔踏上法院背面的台阶,穿过大厅,来到他的办公室。他转了一下椅子,坐上去,看着电话。快响吧,他说。我来了。
电话响了。他伸手抓起话筒。我是警长贝尔,他说。
他听着。点了点头。
道尼太太,我相信他很快就会下来了。你不如等一小会儿再打给我。是的,夫人。
他脱下帽子,放在办公桌上,闭着眼睛坐在那里,捏了捏鼻梁。是的,夫人,他说。是的,夫人。
道尼太太,我没怎么在树上见过死猫。我想,只要你别去管他,他很快就会下来的。你等会儿再打过来,好吗?
他挂上电话,坐在那儿看着它。都是因为钱,他说。你要是有足够的钱,就用不着听人讲猫跑到了树上这种烂事儿了。
好吧。也许还是得听。
电话发出粗厉的叫声。他抓起听筒,揿下通话按钮,脚跷到办公桌上。我是贝尔,他说。
他坐在椅子上听着。他把脚放了下去,坐直了身子。
把车钥匙收好,检查一下后备箱。没关系。我马上到。
他用手指敲了敲办公桌。
好吧。让你的警灯一直开着。我五十分钟就到。托波特?把后备箱关上吧。
他和温德尔把车开到那辆出事的车前面的路肩上,停好,下了车。托波特已经从他的车里出来了,站在车门旁边等着。警长点了点头。他沿着车行道的边缘走过去,察看轮胎的印迹。你已经看过了吧,我猜,他说。
是的,长官。
那咱们看一眼吧。
托波特打开出事的那辆车的后备箱,站在那儿看着那具尸体。死者衬衣的前襟上浸满了血,已经快干了。整张脸上全都是血。贝尔俯下身,把手伸进后备箱,从死者的衬衣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展开。那是一张染血的得克萨斯州章克逊城加油站的汽油收据。得,他说。这儿就是这个比尔·威瑞克的人生终点了。
我没检查他带没带钱夹。
没关系。他没带。这家伙只是走了狗屎运。
他研究了一会儿死者前额上的洞。看着像是.45口径的。干净利落。很像是冲孔型子弹打的。
什么是冲孔型子弹?
一种打靶用的子弹。车钥匙在你手里吗?
是的,长官。
贝尔关上后备箱的盖子,看了看四周。州际公路上的车辆驶过时,都减慢了速度。我跟拉马尔已经说好了。我告诉他,大概再过三天就把车还给他。奥斯汀那边,我也打了电话,他们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找你。我是不会用咱们的车来送他的,当然也值不当为他弄架直升机。你把拉马尔的车开回索诺拉,一到那边就打个电话,我或者温德尔会来接你的。你身上有钱吗?
有,长官。
像平时一样,把报告写一下。
是,长官。
白人,男性,三十八九岁,中等身材。威瑞克怎么拼写?
你不用拼。咱们不知道他叫什么。是,长官。
他可能在什么地方还有家人呢。是,长官。警长?
嗯。
关于凶手,咱们有什么了解吗?
没有。趁你还没忘,先把你的车钥匙交给温德尔。车钥匙在车上。
哦,千万不要把车钥匙留在车上。
是,长官。
两天之内回来。
是,长官。
但愿那个混蛋跑到加利福尼亚去了。是,长官。我明白你的意思。
但我觉得他没有。
是,长官。我也这么觉得。
温德尔,准备好了吗?
温德尔弯下身子,吐了口痰。是,长官,他说。我准备好了。他看了看托波特。要是有人把你跟后车厢里的这位伙计拦下来,你就告诉他们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说,肯定是有人趁你喝咖啡的时候把他塞进去的。
托波特点了点头。你跟警长肯定会来把我从死牢里捞出来的吧?
要是我们捞不出来,就得跟你一块儿进去了。
你们可不能这么说死人的风凉话,贝尔说。
温德尔点点头。是,长官,他说。你说得没错。说不准哪天我自己也会变成这样。
贝尔驾车开到90号公路拐向德赖登的路口时,发现路上躺着一只死鹰。他看到羽毛在风中飘动。他把车停在路边,然后下车,走回来,脚跟着地蹲下,端详着那只老鹰。他提起它的一只翅膀,又松开手让它落下。冰凉的黄色眼珠映照出他们头顶上方的蓝色天穹。
那是一只大个儿的红尾鹰。他捏住一个翅膀尖,把它拎到边沟那里,放在草地上。这种老鹰总是在沥青公路上猎食,蹲在高高的电线杆上,监视着数英里路面上的动静。任何冒险穿过公路的小动物。逆着光接近这些猎物。不露行迹。完全沉浸在狩猎者的专注之中。他不希望车辆从它身上碾过。
他站在那儿,眺望着眼前的荒野。如此寂静。风吹过电线时发出的低吟。沿途高高的血红色野草。牛筋草和诺力草。再远一点,布满乱石的旱谷里有飞蜥出没的踪迹。夕阳下,嶙峋的群山投射出长长的影子,东边,天际高悬着煤烟一样黑的扇状雨帘,下面是荒原那闪着微光的地平线。沉默的上帝用盐和灰侵蚀着那边的土地。他回到巡逻车那里,上车,开走了。
他把车停在索诺拉警长办公室的前面,第一眼就看到了停车处横拉起的黄色警戒带。小小的法院里挤满了人。他下了车,穿过街道。
发生什么事了,警长?
不知道,贝尔说。我刚到。
他弯腰从警戒带下面钻过去,走上台阶。他轻轻敲了敲门,拉马尔抬起头来。进来吧,埃德·汤姆,他说。进来吧。我们遇上大麻烦了。
他们走到外面的草坪上。有几个人跟在他们身后。
你们先走,拉马尔说。我和警长有事要谈。
他看上去相当憔悴。他看看贝尔,又看看地面,随后又摇摇头,向远处看去。小时候,我经常在这里玩掷刀游戏。就在这儿。现在的这些年轻人可能都没听说过这种游戏。埃德·汤姆,这家伙肯定是个该死的疯子。
没错。
你接下来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
拉马尔看向远处。他用袖子的背面擦了擦眼睛。我跟你说。这个混蛋永远不会有上法庭的那一天。要是被我逮住了,他别想活到那一天。
嗯,那咱们首先得抓住他。
那个小伙子都成家了。
这我倒是不知道。
二十三岁。干净体面的小伙子。就这么死了。现在我得去他家一趟,赶在他老婆从该死的收音机里听到这件事之前。
我可不想干这种活。真的。
我都想辞职了,埃德·汤姆。
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了。谢谢。我得去了。
好吧。
我有种感觉,眼前这个案子,咱们真的是从来没见过。
我也有这种感觉。今天晚上我打给你。
谢啦。
他看着拉马尔穿过草坪,登上台阶,去了办公室。希望你不要辞职,他说。我觉得这种时候少了你们谁都不行。
他们在咖啡馆前面停下,时间是凌晨一点二十分。车上只有三个乘客。
桑德森,司机说。
莫斯上车后往前面走去。他注意到司机正从后视镜里看他。抱歉,他说。你看能让我在沙漠空气汽车旅馆下车吗?我有条腿受伤了,我家就在那边,但没有人能来车站接我。
司机关上车门。行啊,他说。没问题。
他刚一走进拖车房,她就立刻从长沙发上起身,跑上前去,用两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她说。
好吧,我没死,用不着这么矫情吧。
我没有。
你干吗不给我煎点培根和鸡蛋呢?我趁这会儿去冲个澡。
让我看看你头上的伤口。你到底出什么事了?你的卡车呢?
我得先去冲个澡。快去给我搞点吃的吧。我的胃肯定以为我的喉咙被割断了。
他洗完出来,身上穿着一条短裤,在厨房里的富美家小桌前坐下后,她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胳膊后面怎么啦?
几个鸡蛋?
四个。
还有烤面包片吗?
还有两片,马上就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卢埃林?你想听什么?
真话。
他呷了一口咖啡,开始往煎蛋上撒盐。
你不想告诉我,是吧?
是。
你的腿怎么了?
不小心折了。
她给刚烤出来的面包片涂上黄油,放进盘子里,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喜欢在夜里吃早餐,他说。让我回到了还是单身汉的日子。
到底怎么了,卢埃林?
实话跟你说吧,卡拉·琼。你得马上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准备好天一亮就从这里滚出去。落在这儿的东西以后都甭想再看见了,所以,你还想要的东西就全都带上。早上七点十五分,会有一辆巴士从这儿发车。我希望你去敖德萨,在那儿等着我给你打电话。
她往椅背上一靠,看着他。你希望我去敖德萨?她说。
没错。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当然不是。我一点都没有开玩笑。咱们没果酱了?
她起身,从冰箱里拿出果酱,放在小桌上,又坐了回去。他拧开果酱罐,挖了一些放在烤面包片上,用餐刀抹开。
你带回来的那个皮箱里装的是什么?
我告诉过你。
你说里面全是钱。
嗯,我想那里面装的就是这个。
它在哪儿?
在里屋的床下面。
床下面。
是的,夫人。
我可以去看看吗?
你是自由的白人,二十一岁了,所以我认为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我不是二十一岁。
好啦,你爱几岁就几岁吧。
你真的要我乘巴士去敖德萨?
你必须乘巴士去敖德萨。
我该怎么跟妈妈说呢?
好办,你可以试试站在门口大喊:妈我回来了。你的卡车呢?
报废了。没有什么东西是永久的。
那咱们早上怎么去车站呢?
给那边的罗萨小姐打个电话。她不会不管的。
你到底干了什么,卢埃林?
我抢了斯托克顿堡的银行。
你很清楚自己就会胡说八道。
你既然不相信我,干吗还要问我?你应该到里屋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再有四个小时天就亮了。
让我看看你的胳膊。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我帮你涂点药吧。
好吧,我想储藏柜里应该还有一些专治铅弹伤的药膏,要是还没用完的话。你能不能去干你自己的事,别再烦我?我得吃东西了。
你中枪了?
没有。我那么说就是想吓唬你一下。赶紧去吧。
他驾车跨过得克萨斯州谢菲尔德北面不远的佩科斯河,向南驶上349号公路。当他在谢菲尔德的加油站停下车时,天色已近傍晚。几只鸽子在泛红的暮色里掠过公路,朝南飞向农场的蓄水池。他从店主那儿换了一些零钱,打了一个电话,加满油箱,然后回到店里,结了账。
过来的路上下雨了吗?店主问。
你说的是哪条路?
我看见你是从达拉斯来的了。
齐格从柜台上捡起找零。我从哪儿来的关你什么事,老兄?我没什么别的意思。
你没什么别的意思。
我只是闲聊两句。
我猜只有你们这些乡巴佬才会这么闲聊吧。
哦,先生,我道歉。要是你不肯接受我的道歉,我也不知道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这些要多少钱?
什么?
我说这些要多少钱。
六毛九。
齐格把一张一美元的纸钞展开,放在柜台上。店主把钱放入收款机,像庄家发筹码一样把找零堆放在齐格面前。齐格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店主移开视线,干咳了几声。齐格用牙齿撕开腰果的塑料包装袋,往手心里倒了三分之一,站在原地吃了起来。
还要买点别的吗?店主说。
我不知道。你说呢?
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什么不对劲?
随便什么。
你是在问我这个吗,随便什么有什么不对劲吗?
店主转过头去,把拳头放到嘴边,又咳了几下。他看看齐格,又移开视线。他向店铺前面的窗户外面看了看。加油泵和那辆轿车就在那边。齐格又吃了一小把腰果。
还需要其他东西吗?
这个你已经问过我了。
呃,我准备关门了。
准备关门了?
是的,先生。
你都什么时间关门?
现在。现在关门。
现在不是一个确切时间。你什么时间关门。
通常是在天黑的时候。天黑的时候。
齐格站在原地,慢慢咀嚼着。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是不是?
先生?
我说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是不是。
我在说关门的事儿。我刚才说的就是这个。
你什么时间睡觉。
什么?
你是不是有点聋?我说你什么时间睡觉。哦。我想是九点半左右。差不多九点半吧。
齐格又往手心里倒了一些腰果。那我到时候再来一趟,他说。那时候我们已经关门了。
没关系。
那你干吗还来?我们已经关门了啊。
你已经说过了。
反正我们已经关了。
你住在店后面的房子里吗?
对啊。
你这辈子一直都住在这儿?
店主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原先呢,他说,这是我岳父的房产。
你是个上门女婿。
我们在得克萨斯的坦普尔生活了很多年。在那儿成家的。在坦普尔。大约四年前我们才搬到这里。
你是个上门女婿。
要是你想这么说的话也没错。
不是我想这么说。事实就是这样。
好吧,现在我该关门了。
齐格将最后一点腰果倒进手心,把小塑料袋揉成一团,搁在柜台上。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咀嚼着,样子有些古怪。
你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店主说。对于一个不想说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人来说。
在你见过的抛硬币赌局中,输掉的最大的赌注是多少?
先生?
我问你在你见过的抛硬币赌局中,输掉的最大的赌注是多少。
抛硬币?
抛硬币。
不知道。大伙儿一般不会用抛硬币来赌。通常都是为了决定什么事儿。
那你见过的里边,要决定的最大的事是什么?
我不知道。
齐格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用手指一弹,它就翻转着飞到了头顶上方荧光灯泛蓝的刺眼强光里。随后,他一把接住硬币,把它拍在前臂后部血迹斑斑的绷带上。猜一下,他说。
猜一下?
对。
赌什么呢?
你就猜吧。
可是,我得知道咱们要赌什么。
这有什么区别吗?
店主第一次看向齐格的眼睛。蓝得像天青石。既炯炯有神,又高深莫测。像湿漉漉的石头。你得自己猜,齐格说。我不能替你猜。那样不公平。也不对。快猜吧。
我又没押什么东西。
不,你押了。你已经押上了你的整个人生。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你知道这个硬币上的日期是哪年吗?
不知道。
一九五八年。它辗转了二十二年才来到这里。现在它总算到了。我也到了。还用我的手盖住了它。现在朝上的一面要么是人头,要么是数字。你必须猜一个。快猜吧。
我不知道赢了会得到什么啊。
在泛蓝的灯光下,店主的脸上冒出细小的汗珠。他舔了舔上嘴唇。
赢了你就能得到一切,齐格说。一切。
这实在是没有道理啊,先生。
猜吧。
那就人头吧。
齐格拿开手掌。他把手臂缓缓地转过来,让店主看了看。猜得好,他说。
他从手腕上拈起那枚硬币,递了过去。
我要它干什么?
拿着。这是你的幸运币。
我不需要。
不,你需要。拿着。
店主接过硬币。现在我该关门了,他说。别把它放进口袋。
什么?
别把它放进口袋。
那你想让我放在哪儿?
别把它放进口袋。你会分不清哪个是它的。
好吧。
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工具,齐格说。微不足道的东西。你根本不会注意的东西。它们从这个人手上传到另一个人的手上。人们从来没注意过。然后有一天,算账的时候到了。从此,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好吧,你会说。这只是枚硬币。比如说。没什么特别的。它是用来做什么的工具?你发现了问题所在。把行为从物件中剥离出来。就像某些历史时刻的组成部分可以与其他时刻的互换。这怎么可能呢?对,这只是枚硬币。没错。但它就是能做得到。不是吗?
齐格窝起一只手,把柜台上的找零扒进这只手心,塞进口袋,转身走出店门。店主看着他离开。看着他上了那辆车。那辆车发动,驶出砾石铺的回车区,开上向南去的公路。车灯一直未开。他把那枚硬币放在柜台上,看着它。他的双手搁在台面上,就这么撑在那里,垂着头。
晚上八点左右,他到了德赖登。他在贡德拉饲料商店前面的十字路口停了停,车灯未开,引擎未关。随后,他打开车灯,开上90号公路,向东驶去。
他发现公路边上的白色路标,看上去就像土地勘测员的标杆,但没有数字,只有一些箭头。他记下车上里程表显示的总里程数,又开了一英里,然后放慢车速,离开了公路。他熄掉车灯,让引擎转着,下车,走过去,拉开门,又走回来。他把车从挡畜沟栅上开过去,再次下车,把栅栏门重新关上,站在那儿听了听动静。然后,他再次回到车上,沿着车辙向前开去。
他顺着一道向南延伸的栅栏向前行驶,福特轿车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不停地颠簸。那道栅栏已经老朽,仅余三根铁丝挂在几个牧豆树桩上。走了差不多一英里,他来到一片布满砾石的平地,一辆道奇公羊装运者停在那里,车头冲着他。他慢慢地把车开到它旁边,关掉引擎。
那辆公羊装运者的窗户颜色非常深,看上去跟黑的一样。齐格打开车门,下了车。一个男子从道奇的副驾那边下来,把车座折到前边,爬到后排座位上。齐格绕过去,上了那辆车,关上车门。走吧,他说。
你跟他谈过了吗?司机问。
没有。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走吧。
他们在漆黑的荒野上颠簸驶去。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司机说。
等我知道要告诉他什么的时候。
他们驶到莫斯的卡车那里,齐格俯身向前,打量着那辆车。这是他的卡车?
就是它。车牌不见了。
在这儿停车。你有螺丝刀吗?
在那个工具盒里找找。
齐格拿着一把螺丝刀从车上下来,走到卡车旁边,拉开车门。他把车门内侧的铝质车辆识别号牌从固定它的铆钉上撬了下来,装进口袋,走回来,上了车,把螺丝刀丢进手套箱。轮胎是谁扎破的?他问。
不是我们。
齐格点点头。走吧,他说。
他们把车停在和那几辆车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走过去察看。齐格在那儿站了很长时间。尽管荒原上很冷,他也没穿外套,可他似乎毫不在意。另外两个人站在一边等着。他手里拿着一只手电筒,打开,在那些卡车中间走了走,看了看那几具尸体。那两个人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
谁的狗?齐格说。
我们不知道。
他站在那辆野马车旁边,看了看那具瘫倒在仪表台上的死尸。接着,他用手电筒照了照车座后面的小货仓。
信号接收器在哪儿?他说。
就在卡车上。你要吗?能收到信号吗?
不能。
什么都没有?
连个哔哔声都没有。
齐格仔细研究了会儿那具死尸,又用手电筒推了推他。
有股烂牵牛花的味道,其中一人说。
齐格没有答话。他倒退着出了卡车,站在那里,望了望月光下的斜坡。死一般的寂静。野马车上的那个家伙死了肯定还不到三天。他从裤腰带上拔出手枪,转向那两个人站的地方,快速地朝他们的脑袋各开了一枪,随即又把枪插到腰带下面。第二个人倒下时,头已经朝先倒下的那个扭过去了一半。齐格走到他们两个中间,弯下腰,从第二个人身上拽下手枪背带,把挂在上面的九毫米口径格洛克手枪拎了起来,回到车前,上车,发动引擎,掉头驶出那片火山凹地,向公路那边开了回去。
[1]Bonnie and Clyde,《邦妮和克莱德》是根据美国历史上著名雌雄大盗邦妮·派克和克莱德·巴罗的真实经历拍摄的剧情片,片名也译作《雌雄大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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