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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十五岁就当上了这个县的警长。难以置信。我父亲不是干执法的。杰克是我的祖父。我和他同时当警长,他在普莱诺,我在这儿。我想他一定非常自豪。至少我是这样。我那时刚从战场上归来。我得了一些奖章和一些现金,当然,这些事人们也早就传开了。我竞选时很卖力。你不得不这样。但我还是想尽可能做得光明正大。杰克过去常说,中伤他人就是抹黑自己,但是,我想这种事是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诋毁别人。我从来不介意成为他那样的人。我和我妻子结婚已经三十一年了。没有孩子。我们失去过一个女儿,但是我不想谈这个。我干了两个任期,然后我们搬到了得克萨斯的丹顿。杰克过去常说,当警长是你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之一,而前警长则是最差的之一。或许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我们安顿下来又离开,安顿下来又离开。我干过各种各样的差事。在铁路上当过一阵儿侦探。那时候,我妻子还不是那么确定我们会回到这里来。也不确定我下一步会去哪儿。可是她知道我想回来,所以我们就回来了。她是个比我好的人,我愿意跟所有人都这么承认。倒也不是说这就能说明她有多好。但她比我认识的其他任何人都好。就是这样。
人们总是以为他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是通常情况下他们并不知道。有时候,只要他们够幸运,愿望不管怎样都能实现。我呢,我一直都很幸运。我这辈子都很幸运。否则我现在也就不会在这儿了。我也曾陷入过困境。但是那天我看见她从科尔商贸中心走出来,穿过街道,走过我身边,我碰了碰帽子向她打招呼,换来她一个浅浅的微笑,那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人们总是抱怨不应该遭受的坏事发生在他们身上,却很少提起那些好事。以及他们之前做过什么,才会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不记得自己做过那么多让上帝眷顾的事情。可他真的很眷顾我。
星期二早上天刚亮,贝尔走进咖啡馆。他拿起报纸,向屋角那张他常坐的桌子走去。坐在大桌边上的客人在他经过时,全都向他点头打招呼。女服务员给他端来咖啡,又走回厨房帮他点鸡蛋。他坐在那儿,用小勺搅拌着咖啡,尽管他喝的是黑咖啡,没有什么好搅拌的。年轻的哈斯金的照片登在奥斯汀报纸的头版上。贝尔一边看报,一边摇头。他的妻子才二十岁。你想想自己能为她做什么呢?什么也做不了。二十多年来,拉马尔从没失去过一个手下。他一定会牢牢记住这件事。人们也将因此牢牢记住他。
她把他的鸡蛋端上来,他把报纸折好,搁在旁边。
他接上温德尔,开着车一起来到沙漠空气汽车旅馆,温德尔敲门的时候,他就站在一旁。
看看那门锁,贝尔说。
温德尔拔出手枪,推开门。警察局,他喊道。
里面根本没人。
没有理由不小心。
是啊。这世界确实没有道理可言。
他们走进去,站住。温德尔本来要把手枪插回枪套,但是贝尔制止了他。咱们还是按规矩小心点吧,他说。
是,长官。
他向前走了几步,从地毯上捡起一个小铜柱,举起来。
那是什么?温德尔问。
从门锁上飞出来的锁心。
贝尔伸手在胶合板做的房间隔断上摸了摸。这儿就是它击中的地方,他说。他用手掌掂了掂那枚铜柱,又向门口看了看。称称这玩意儿,再量量距离和落点,应该能算出速度。
我想你能算得出来。
相当高的速度。
是啊,长官。相当高的速度。
他们在那些房间里穿行。你怎么想,警长?我想他们应该是连夜走的。
我也这么觉得。
很可能是匆忙离开的。
是啊。
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又关上了。他又朝冷藏箱里看了一眼。
那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警长?
很难说。说不定咱们刚好跟他错过。
你觉得这位伙计知不知道有些人渣正在追杀他呢?
我不清楚。应该是知道。我看到的东西他也一样看到了,那些场景可是让我印象深刻。
他们两口子算是遇上大麻烦了,对吧?
是啊,确实如此。
贝尔走回起居室,在沙发上坐下。温德尔站在过道里,手上仍然紧握着他的左轮手枪。你在想什么?他问。
贝尔摇了摇头。没有抬头。
到了星期三,半个得克萨斯州都在赶往桑德森的路上。贝尔坐在咖啡馆的老位子上,读着报纸。他放下报纸,抬起头。一个他从没见过的三十来岁的男子站在他面前。他自我介绍说是《圣安东尼奥灯塔报》的记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警长?他问道。
好像是狩猎事故。
狩猎事故?
对。
怎么会是狩猎事故?你开玩笑的吧。
让我来问你几个问题。
好。
去年,提交给特勒尔县法院的重罪案件有十九起。你知道那些案子里有多少起跟毒品无关吗?
不知道。
两起。而在我这个跟特拉华州一样大的县里,到处都是需要我帮助的人。你认为我该怎么办?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在这儿吃完早餐。接下来这一整天,我会忙得不可开交。
他和托波特开着托波特那辆四轮驱动的卡车出去。一切都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样子。他们把车停在与莫斯的卡车有一点距离的地方,等候着。十个了,托波特说。
什么?
十个了。死者。我们把老威瑞克给忘了。十个人了。
贝尔点点头。这只是咱们知道的人数,他说。
是啊,长官。只是咱们知道的。
直升机到了,盘旋了一圈,降落时在斜坡上掀起一股沙尘。没有人下来。他们在等沙尘散去。贝尔和托波特望着螺旋桨渐渐停止了转动。
DEA(美国缉毒局)来的探员名叫麦金太尔。贝尔跟他不是很熟,也就是点头之交。他拿着一个写字夹板下了飞机,朝着他们走过来。他穿着长筒靴子,戴着帽子,身着一件卡哈特帆布夹克,只要别张嘴说话,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你好,贝尔警长,他说。
你好,麦金太尔探员。
这是辆什么车?
一九七二年的福特皮卡。
麦金太尔站在那里,往斜坡下面望了望。然后,他用写字夹板在腿上轻轻拍着,望向贝尔。我就知道是这种车,他说。白色的。
是白色的。没错。
轮胎应该换套新的啊。
他走过去,绕着卡车走了一圈。在写字夹板上记下。又往里面看了看。他把车座掀起来,看看车座后面的小货仓。
是谁把轮胎割破的?
贝尔两只手插在屁股后面的口袋里,站在原地。他侧转身,吐了一口唾沫。副警长海斯认为是他们的对手干的。
对手。
是的,长官。
我想另外那几辆车都被打成筛子了吧?
是的。
不过这辆没有。
这辆没事。
麦金太尔朝直升机那边看了一眼,又向斜坡下面那几辆车所在的地方望去。方便搭你的车下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
他们一起向托波特的车走去。探员看了看贝尔,又用写字夹板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你并不打算帮我的忙,是吧?
拜托,麦金太尔。我只是陪你来看看。
他们在斜坡上走了一圈,看了看那几辆弹痕累累的卡车。麦金太尔用手帕捂住鼻子。那几具裹在衣服里的尸体已经开始肿烂。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恶心的东西,他说。
他站在原地,在写字夹板上做了些记录。然后,他用步子测量了一下距离,画了一幅现场情况的草图,并把那几辆车的牌照号码抄了下来。
这里没有发现枪吗?他问。
有,但比实际应该有的要少。我们在现场只找到了两把。
你认为他们死了多久了?
四五天吧。
肯定有活口逃走了。
贝尔点点头。在北边大约一英里的地方还有一具尸体。那辆野马车后面有海洛因撒落的痕迹。
是的。
墨西哥黑焦油。
贝尔看了看托波特。托波特侧转过身,吐了口痰。
既然那些海洛因不见了,钱也不见了,那我的看法是有人也不见了。
我看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推测。
麦金太尔继续做着记录。不用担心,他说。我知道不是你拿走的。
我不担心。
麦金太尔整整帽子,站在那儿看着那几辆卡车。别动队来过这儿吗?
他们正在路上。也可能只来一个人。应该是得克萨斯公共安全局毒品管理部门的。
我捡到几颗.380、.45、九毫米的鲁格、12号口径子弹和.38的特种子弹的弹壳。你们各位有找到别的什么吗?
我想就是这些。
麦金太尔点点头。我估计,那些等着拿毒品的人现在可能已经发现他们的货到不了了。边境巡逻队有什么发现?
据我所知,所有人都动起来了。但愿这件事能让大伙都兴奋起来。说不定会比一九六五年的那场大洪水更吸引人呢。
是啊。
我们需要把这些尸体从这儿弄走。
麦金太尔把写字夹板在腿上拍了拍。可不是嘛,他说。
九毫米的鲁格,托波特说。
贝尔点点头。别忘了把这个也写进你的报告。
在德尔里奥正西面的魔鬼河大桥上,齐格用信号接收器收到了来自高架桥对面的信号。时间临近午夜,公路上没有一辆汽车。他伸手到副驾驶座上,把信号接收器上的调谐度盘调过去又调过来,仔细倾听。
车灯照见一只大鸟栖息在前面铝制的大桥护栏上,齐格揿着按钮,放下车窗。从湖面上吹来的凉爽空气吹进车里。他拿起搁在那个盒子旁边的手枪,扳开击锤,平端着伸到窗外,枪管架在后视镜上。枪口上焊着一个消音器。消音器是用安装在发胶罐里的铜质黄气烧嘴制作的,里面填塞着屋顶保温玻璃棉,涂成哑光的黑色。就在那只鸟蹲身展翅的一瞬间,他开了枪。
那只鸟在炽白的火光中猛然张开翅膀,盘旋飞起,冲入夜幕。子弹击中大桥的护栏,弹飞入夜色之中,护栏在气流中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又渐渐归于寂静。齐格把手枪放到副驾上,重新关上车窗。
莫斯付了司机车费,从车上下来,站在那家汽车旅馆接待处前面的灯光里,把提包背在肩上,关上出租车的车门,然后转过身,走了进去。那个女人已经在柜台后面了。他把提包放在地板上,俯身撑在柜台上。她看上去有点不安。嗨,她说。你打算继续住吗?
我还需要一个房间。
你是想换房间,还是想再加一间?
我想保留原来那间,另外再要上一间。
好吧。
你有旅馆平面图吗?
她看了看柜台下面。以前有过这种东西。请稍等。我想这个就是。
她把一沓旧折页放在柜台上。封面上有一辆五十年代的轿车停在旅馆门前。莫斯翻开折页,在台面上展平,研究了一下。
142号空着吗?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要你原来那间房隔壁那间。120号还没人住。
不用。142号有人吗?
她伸手从身后的壁板上取下钥匙。你需要付两个晚上的房费,她说。
莫斯付了房费,拎起提包,走出接待处,转到汽车旅馆后面的通道上。那个女人从柜台上探出身来,看着他走去。
进了房间后,他坐在床上,摊开旅馆平面图。他起身走进卫生间,站到浴缸里,耳朵贴在墙壁上。不知哪个房间正开着电视机。他走回房间,坐下,拉开提包的拉链,取出猎枪,放在一旁,然后把提包里的所有东西全都倒在床上。
他拿起螺丝刀,搬来桌前的椅子,站上去,用螺丝刀起下通风管道口的格栅,下来,把格栅沾满灰尘的一面朝上放在廉价的绳绒床罩上。然后他又站回椅子上,耳朵凑近通风管道,仔细听了听。接着,他从椅子上下来,拿起手电筒,又站了上去。
在通风管道里面大约十英尺的地方是管道的拐点,他可以看见那个皮箱的底部。他关掉手电筒,站在那儿听了听。接着,他又闭上眼睛听了听。
他从椅子上下来,拿起那支猎枪,走到房门旁边,关掉电灯,然后站在黑暗中,透过窗帘的缝隙观察了一下外面的院子。接着,他走回来,把枪放在床上,打开手电筒。
他解开那个小尼龙袋,让那些帐篷支杆滑出来。那是一些分量很轻的铝管,每根三英尺长。他把三根连接起来,用透明胶带在连接处缠了几圈,以免它们脱开。接着,他走到衣橱那边,拿了三个铁丝衣架,又坐到床上,用侧铣刀剪下衣架的挂钩,再把三根铁丝缠在一起,做成一个钩子。他用胶带把钩子固定在铝管的头上,然后起身,把它伸进通风管道里。
他关掉手电筒,把它扔到床上,又走到窗户旁边,朝外面看了看。一辆卡车从外面的公路上驶过的动静。他一直等到它消失。一只猫在院子里停了停。随后又继续往前走去。
他拿着手电筒站在椅子上。他打开手电筒,灯口向上,紧贴着通风管道镀锌的金属壁面,以便减弱光束的亮度,然后,他把钩子伸到比那个皮箱更深的地方,把它转过来,往回拉。钩子挂住皮箱,带着它转了一点点,随即又滑脱了。试了几次之后,他才用钩子挂住皮箱上的扣带,他无声地向上抬着钩子,双手倒换着,把皮箱擦着灰尘从通风管道里慢慢往外拖,直到他可以放开铝杆,伸手够到皮箱。
他从椅子上下来,坐在床上,擦了擦皮箱上的灰尘,然后解开碰锁和扣带,打开皮箱,看着里面一沓沓的钞票。他取出一沓,快速点了一遍,又放回皮箱。他解下绑在皮扣带上的绳子,关掉手电筒,坐着听了听动静。随后,他站起身,举起手,把铝杆推到通风管道里面,把格栅装回原处,收起他的工具。他把房间钥匙放在桌上,把猎枪和那些工具装进尼龙袋,拎起它和皮箱就离开了,房间里的其他东西动都没动一下。
齐格开着车窗,信号接收器搁在膝盖上,顺着汽车旅馆的那排房子缓缓地向前行驶。开到院子的最里面,他掉转车头,又往回开。他放慢车速,停下,让那辆公羊装运者在沥青路面上缓缓地倒行了一段距离,再次停下。最后,他绕到接待处那边,停好车,走了进去。
接待处墙上的钟表显示时间是十二点四十二分。电视机开着,那个女人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你好,先生,她说。要帮忙吗?
他把房门钥匙塞进衬衣口袋,走出接待处,钻进公羊装运者,开到旅馆的另一边,停好车,从车里出来,提起装着信号接收器和枪支的提包,朝他的房间走去。进了房间,他把提包丢在床上,脱掉靴子,随即又带着信号接收器、电池盒以及从那辆卡车里拿走的那支霰弹枪走出房间。那支霰弹枪是枪管为12号口径的雷明顿自动步枪,枪托是塑胶的,枪身做过磷化防锈处理。枪管头上安装着一个自制的消音器,足有一英尺长,粗细和啤酒罐差不多。他只穿着袜子踩在走廊上,走过那些房间,搜寻着信号。
他又回到他的房间,迎着从停车场那边洒来的惨白灯光,在敞开的门口站了一会儿。他走进卫生间,打开里面的电灯。他估量了一下房间的大小,看了看房间里都有些什么东西,又记住电灯开关的位置。然后,他站在房间当中,又仔细观察了一遍。他坐下来,穿上靴子,把那个压缩气罐扛在肩上,抓起连接在橡胶软管上的系簧枪,走出房门,朝着那个房间走去。
他站在门口听了听。接着,他用系簧枪冲掉锁心,一脚踹开房门。
一个穿着绿色古巴领衬衫的墨西哥人已经从床上坐起,准备伸手去抓身边的一支袖珍机枪。齐格向他连开三枪,速度之快,听上去就像一声长射,几乎将他的整个上半身都糊到了床头板和后面的墙上。霰弹枪发出一种怪异而低沉的突突声。就像有人在对着水桶咳嗽。他啪嗒一声打开电灯,旋即退回门外,后背紧贴通道上的墙壁站住。他又往房间里迅速扫了一眼。卫生间的门原先是关着的。现在已经拉开。他跨进房间,连开两枪,穿透那扇不再动的门板,另一枪则打穿了墙壁,然后再次退到门外。在那幢房子的另一头,有一盏灯亮了。齐格等了一会儿。接着,他又往房间里看了一眼。卫生间那道胶合板的门被炸成了碎片,挂在铰链上,一道细细的血流开始在卫生间粉红色的瓷砖地面上流过。
他走进房内,又开了两枪,打穿卫生间的墙壁,然后把霰弹枪平端在腰部,走进卫生间。那个人靠着浴缸瘫倒在地,手里抓着一支AK-47。子弹打中了他的胸口和脖子,鲜血汩汩地往外流淌。不关我的事儿,老兄,他呼哧呼哧地说。不关我的事儿。齐格后退几步,以免浴缸的陶瓷碎片溅到自己身上,对着他的脸开了一枪。
他走出房间,站在通道上。没有人。他又走回房间搜查起来。他看了看衣橱,看了看床底下,把所有的抽屉都拉出来,扔在地板上。他到卫生间看了看。莫斯的HK自动手枪躺在洗手池里。他没去管它。他把脚在地毯上来回蹭了蹭,想蹭掉靴底上的血渍。他站在那里把整个房间扫视了一遍。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通风管道上。
他拿起床边的台灯,猛地扯开电源线,然后爬上梳妆台,用台灯的金属底座砸破格栅,再用手把它拽下来,往里看了看。他可以看到灰尘上有拖拉过的痕迹。他从梳妆台上下来,站了一会儿。因为蹭到了墙上的血和灰尘,他脱下衬衣,回身走进卫生间,洗了洗,用一条浴巾擦干。接着,他弄湿毛巾,擦了擦靴子,又把毛巾折起来,顺着牛仔裤的裤腿擦了擦。他捡起霰弹枪,光着上身走回房间,一只手拿着揉成一团的衬衣。他又在地毯上蹭了靴底,最后环视一遍房间,离开了。
贝尔走进办公室,托波特从办公桌上抬起头看了看,然后站起身,走过来,把一份报告放在贝尔面前。
就是这个?贝尔说。
是的,长官。
贝尔靠在椅背上读起来,食指慢慢地弹着下嘴唇。不一会儿,他放下那份报告。他没有看托波特。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说。
是吗。
你去过屠宰场吗?
去过,长官。我觉得去过。
要是去过,你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应该是小时候去的。
竟然带小孩儿去那种鬼地方。
我想我是自己去的。溜进去的。
他们是怎么杀牛的?
他们有个负责敲牛脑袋的人,双腿叉开站在牲畜通道上,每次只允许通过一头,那个人则用一把大槌敲碎牛的脑门。他整天就干这个。
基本上是这样。不过,他们已经不再用这种方法杀牛了。他们用一种会射出一只铁钉的系簧枪。可以把它射出很远。他们把那玩意儿顶在牛的两眼之间,扣动扳机,牛就倒下了。快得很。
托波特站在贝尔办公桌的桌角旁边。他等了一分钟,但是警长没再多说什么。托波特就那么站在那儿。他看了看别处。真希望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啊,他说。
我知道,贝尔说。你开口之前,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凌晨两点差一刻,莫斯到了伊格尔帕斯。路上大部分时间,他都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睡觉,直到他们减慢速度,离开公路,沿着主街行驶的时候,他才醒来。他看着街灯苍白的灯泡从车窗上沿闪过。然后,他坐直身子。
你要过河吗?司机问。
不。把我送到市区吧。
已经到市区了。
莫斯俯身向前,胳膊肘撑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那边是什么地方。
马弗里克县法院。
不是。我是问那边那个招牌。
那是伊格尔旅馆。
到那儿把我放下吧。
他付给司机五十美元,那是他们商量好的车费,提起放在路边的提包和皮箱,登上通往门廊的台阶,走了进去。接待员正好站在柜台后面,就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来似的。
他付了住宿费,把钥匙装进口袋,走上楼梯,沿着老旧的旅馆走廊走去。非常安静。气窗里都没有亮光。他找到他的房间,把钥匙插进门锁,打开门,走进房内,反手关上门。街灯的光透过窗前的蕾丝窗帘洒照进来。他把提包放在床上,回身走到门旁,打开顶灯。老式的按钮式开关。世纪之交的栎木家具。棕色的墙面。一样的绳绒床罩。
他坐在床上,把事情想了一遍。他站起身,向窗外的停车场看了看,然后走进卫生间,接了一杯水,回到床边坐下。他喝了口水,把水杯放在木制床头柜上的玻璃板上。这他妈的不可能啊,他自言自语道。
他弄开皮箱上的铜碰锁和扣带,把一捆捆的钞票全都拿出来,堆在床上。掏空皮箱之后,他检查了一下,看看底部有没有夹层,还检查了箱子的背面和侧面,然后把它放在一旁,开始检查那堆钞票。他把每捆钞票都快速过了一遍,再重新码在皮箱里。差不多装到三分之一时,他发现了那个信号发送器。
那捆钞票当中夹着一沓中间被挖空的钞票,那里放着一个Zippo打火机那么大的信号发送器。他捋下捆钞票的纸带,把它取出来,用手掂了一下分量。接着,他把它塞进抽屉,站起身,拿着那些被挖去一块的钞票和捆钞纸带,走进卫生间,把它们丢进马桶,放水冲掉,又走回房间。他把那捆里剩下的百元美钞折起来,装进自己的口袋,然后把剩下的钞票全部收进皮箱,放在椅子上,坐在那里看着它。他想到了很多事情,但留给他的问题是,在某种程度上,他再也不能靠运气逃亡了。
他从提包里拿出那支猎枪,放在床上,打开床头灯。他走到门旁,关掉顶灯,又走回来,摊开四肢躺在床上,双眼盯着天花板。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他只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他从床上起来,走进卫生间,拉了一下洗脸池上面那盏灯的灯绳,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他从玻璃毛巾架上取下一块浴巾,拧开热水龙头,打湿浴巾,拧干水,抹了抹脸和脖子后面。他撒了一泡尿,关掉灯,回到房间,坐在床上。他早就意识到自己的余生很可能再也没有什么安全可言了,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习惯了之后呢?
他清空提包,把猎枪放进去,拉上拉链,拿着它和那个皮箱下楼来到服务台。给他办入住手续的那个墨西哥人已经走了,换班的是另外一个接待员,又瘦又老。瘦小的白色衬衣,黑色的蝴蝶领结。正在一边抽烟一边读《拳台》杂志,他抬起头来看着莫斯,不怎么热情,在烟雾中眯着眼。你好,先生,他说。
你是刚来换班的?
是的,先生。我在这儿待到早上十点钟。
莫斯把一张百元美钞放在柜台上。接待员放下手中的杂志。
我不会要你干什么犯法的事情,莫斯说。
我在等着听您吩咐,接待员说。
有人正在找我。我想要你做的只是,要是有人来登记入住,就打电话给我。有人的意思是任何家伙。能做到吗?
夜班接待员取下叼在嘴上的香烟,伸到一个小玻璃烟灰缸上面,用小拇指轻轻弹掉香烟头上的烟灰,看着莫斯。没问题,先生,他说。我能做到。
莫斯点点头,回楼上了。
电话一直没响。但某种东西唤醒了他。他坐起来,看了看床头柜上的表。四点三十七分。他一跷腿挪到床边,伸手摸到靴子,穿上,坐着听了听动静。
他用一只手拿着猎枪,走过去,耳朵贴在门上站了一会儿。接着,他走进卫生间,把挂在浴缸上面的环上的塑料浴帘拉上,拧开水龙头,拉起塞子,开始冲澡。然后,他把浴帘绕着浴缸拉回去,走出来,顺手带上卫生间的门。
他再次站在门后听了听。他把先前推到床底下的那个尼龙袋拽出来,放到墙角的椅子上。他走过去,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站在那里凝神思索。他突然想到电话可能会响,就从听筒架上拿起听筒,放在床头柜上。他拉开被子,把枕头弄皱。他看了看表。四点四十三分。他朝放在床头柜上的电话听筒看了一眼。他把它拿起来,扯掉上面的电话线,然后把它放回听筒架上。接着,他走到门后,站住,大拇指按着猎枪的击锤。他趴下身子,耳朵贴近房门下面的缝隙。一股凉风。好像有个房间的门开了。你都做了些什么啊。还有那些你没来得及做的事。
他走到床的另一边,趴下身,钻到床底下,趴在那里,猎枪瞄着房门。木条下面的空间正好够他藏身。心脏贴着满是灰尘的地毯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他等待着。两条黑影把房门底下的那片光亮隔成几块,停在那里。接着,他听到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非常地轻。随即门开了。他可以看到外面的走廊。但看不到人影。他等着。他甚至不想眨眼,可他还是眨了。然后,一双昂贵的鸵鸟皮靴子出现在了门口。蹭湿的牛仔裤。那家伙就站在那儿。随后他走了进来。然后慢慢地朝卫生间走去。
这时,莫斯意识到那家伙并不是要去开卫生间的门。他会转过身来。一旦他转过身来就来不及了。来不及犯更多的错误了,什么都来不及了。他就要死了。干吧,他说。只管干吧。
别动,他说。要是你敢转身,我就一枪送你进地狱。
那家伙没有动。莫斯握紧猎枪,用胳膊肘撑着往前爬。他只能看到那家伙腰部以下,所以不知道他手里拿的是什么枪。把枪扔到地上,他说。快点。
一支霰弹枪咔嗒一声掉在地板上。莫斯赶紧爬出床底,站起身。双手举起来,他说。慢慢后退,离开门口。
那家伙后退了两步,站住,手举得与肩齐。莫斯绕到床尾。那家伙距离他最多十英尺。整个房间像是在微微颤动。空气中有股古怪的气味。像是外国的古龙水。有点药味。所有的东西都在嗡嗡地响。莫斯齐腰端着猎枪,击锤已经扳开。不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他感到自己失去了重量。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飘浮着。那家伙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看上去异常镇静。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日常。
往后退。再退。
他照办了。莫斯捡起他那支霰弹枪,扔到床上。接着,他打开顶灯,关上房门。看着这边,他说。
那人转过头来,直视着莫斯。蓝眼睛。淡定。黑头发。身上散发着某种奇异的气质。莫斯从未见识过这种人。
你想要什么?
他没有回答。
莫斯走到房间另一边,一只手抓住床柱,把床移开。那个皮箱就立在那儿的灰尘里。他提起皮箱。那人好像根本不在意。像是心不在焉。
他从椅子上拿起尼龙袋,背在肩上,然后从床上拿起那支装着大个儿易拉罐似的消音器的霰弹枪,夹在腋下,又提起那个皮箱。走,他说。那人就放下双手,走到外面的走廊里。
那个装着信号接收器的盒子竖在门外的地板上。莫斯没去动它。他觉得自己冒的险已经够多的了。他像握手枪一样用一只手握着猎枪,枪口顶着那个人的腰带,顺着走廊往后退去。他让那家伙把双手伸到背后,但随即觉得他的手放在哪儿都一样。房间的门没有关,淋浴头还在流着水。
你要是敢在楼梯口探下头,我就开枪干掉你。
那家伙还是不应声。莫斯不由得想,他可能本来就是哑巴。
站住,莫斯说。一步都不许动。
他停住脚步。莫斯后退着走到楼梯,看了那人最后一眼,壁灯昏沉的黄光洒照在那人身上,紧接着,他转过身,一步两个台阶地冲下楼梯。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还没想过这么远。
在旅馆大堂,夜班接待员的双脚从柜台后面伸了出来。莫斯没有停顿,冲出前门,奔下台阶。他刚跑到街道对面,齐格就已经到了旅馆上面的阳台上。莫斯感到肩上的提包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手枪的射击只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在小城寂静的夜里显得低沉而微弱。他转过头去,正好看见第二枪发射时枪口的闪光,在十五英尺高的旅馆霓虹灯招牌散发的粉红光晕下,那道闪光虽然暗淡,但还是能够看得见。他没有感觉到疼痛。那颗子弹擦过他的衬衣,鲜血立刻顺着上臂流了下来,他立刻撒开双腿拼命狂奔。又是一枪,他感到身体一侧一阵刺痛。他摔倒在地,又爬起来,把齐格的那支霰弹枪丢在街上。他妈的,他说。真准。
他沿着人行道,龇牙咧嘴地大步跑过阿兹特克剧院。跑过圆形小售票亭时,亭子上的玻璃全都飞溅下来。他甚至都没有听到开枪的声音。他端着猎枪猛转过身,用大拇指扳开击锤,开了火。大号的铅弹咔咔地打在二楼的栏杆上,震碎了一些窗户上的玻璃。当他再转过身时,一辆轿车沿着主街开了过来,车灯照在他身上,减慢车速,紧接着又加速。他扭身跑向亚当斯街,那辆轿车侧滑过十字路口,橡胶轮胎冒着烟,停了下来。引擎熄火了,司机正在试着重新发动。莫斯转过街角,背靠在建筑的砖墙上。有两个家伙从那辆车上下来,跑着穿过街道。其中一个端着一支小口径机枪向他扫射,他举起猎枪向他们还击了两枪,然后立刻飞奔起来,热乎乎的血渗进了他的裤裆里。他听见街上那辆轿车又发动了。
他刚跑到格兰德街,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枪声。他觉得自己再也跑不动了。他在路边商店的橱窗玻璃上看到自己一瘸一拐地穿过街道,胳膊蜷在身侧,肩上挎着提包,手里提着猎枪和皮箱,黑乎乎地映在玻璃上,看起来奇怪极了。当他再次看向玻璃时,已经坐在了人行道上。快起来,你这蠢货,他说。你不能坐在这儿等死。你得他妈的站起来。
他穿过莱昂街,流到靴子里的血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他把提包扯到前面,拉开拉链,把猎枪塞进去,再拉上拉链。他摇摇晃晃地站了一会儿,向大桥那边走去。他感到冷,浑身发抖,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呕吐。
在大桥的美国这边有一个收费窗口和一个道闸,他往投币孔里投了一角硬币,推开道闸,走过去,摇摇晃晃地上了大桥,向前望了望狭窄的人行道。天色刚刚破晓。河东岸的冲积平原上空一片灰暗。上帝还无意眷顾这种地方啊。
半路上,他碰上一伙从墨西哥往回走的人。他们有四个人,年轻的小伙子,也许刚满十八岁,有点喝醉了。他把皮箱放在人行道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百元钞票。上面沾着滑腻腻的血。他把钞票在裤腿上蹭了蹭,抽出五张,把剩下的塞进屁股后面的口袋。
打扰一下,他说。身体倚在钢丝网上。他留在身后人行道上的血脚印看上去就像商场里的脚印路标。
打扰一下。
那伙人离开人行道,想从车行道上绕过他。
抱歉,不知道你们谁能把外套卖给我。
他们绕过他之后才停下脚步。其中一个回过头来。你出多少?他问。
你身后那位。那个穿长大衣的。
穿大衣的小伙子和其他同伴一起站住了。
多少钱?
我出五百美元。
骗人。
走吧,布里安。
咱们走啦,布里安。这家伙喝醉了。
布里安看看同伴,又看看莫斯。把钱拿出来看看,他说。在这儿。
让我看看。
先把大衣给我。
咱们走吧,布里安。
你先拿着这一百块,把大衣给我。然后我再把剩下的给你。好吧。
小伙子快速脱下大衣,递过来,莫斯将钞票递给他。
上面沾的是啥玩意儿?
血。
血?
血。
他用一只手捏着钞票,站在那儿。他看了看沾在手指头上的血。你怎么了?
我中枪了。
咱们走吧,布里安。真是见鬼。
把剩下的钱给我。
莫斯把剩下的钞票递给他,然后从肩上拿下拉链提包,放到人行道上,费劲地穿上大衣。那个小伙子把钞票对折起来,装进口袋,走开了。
他赶上其他伙伴,继续往前走去。然后那伙人又停下来。他们一边交头接耳,一边回头看莫斯。他扣上大衣的扣子,把钱塞进内侧的口袋,挎上提包,拎起皮箱。你们几个只管往前走,他说。我不想说第二遍。
他们转身往前走去。但只有三个人。他用掌根揉了揉眼睛。想看看第四个到哪儿去了。随后他才意识到,根本没有第四个。好吧,他说。只管一步步地往前走吧。
走到桥下真的有河水流过的地方,他停下来,站在那儿,朝下看了看。墨西哥入境处的小屋就在前面。他回头看了看刚才走过的桥面,那三个人已经不见了。东方有一片模糊的亮光。就在县城后面低矮的黑色山丘上面。桥下的河水缓慢而暗沉。某个地方传来一声狗叫。寂静。没有别的。
大桥下面,沿着美国那边的河岸,生长着一片高大的芦蔗,他把拉链提包放下,抓住皮箱的提手,先往后一摆,再用力向上抛向钢丝网外的空地。
一阵灼热的疼痛。他用手捂住身侧,望着那个皮箱在大桥路灯的模糊光亮中慢慢翻转,无声地落入芦蔗丛中,不见了。随后,他的身体往下滑到人行道上,坐在血糊糊的地上,脸靠在钢丝网上。站起来,他说。该死的,快站起来。
他终于挪到了墨西哥入境处的小屋那边,那里一个人也没有。他穿过小屋,到了科阿韦拉州的彼德拉斯内格拉斯。
他沿着街道往西走到一个小公园或是广场之类的地方,椋鸟正在那里的桉树上醒来,发出鸣叫。那些树比护壁板矮的地方全都被漆成了白色,从远处看,公园里像是胡乱竖着一些白色木桩。公园中央是一个铸铁露台或音乐台。他瘫在一条铁制长凳上,提包搁在旁边,抱住自己,身子前倾。灯柱上挂着橙色的圆形灯泡。世界越来越模糊了。公园对面是一座教堂。看上去很远。椋鸟在他头顶上的树枝上叽叽喳喳,不停跳跃。天就要亮了。
他用一只手撑着长凳。一阵恶心。千万别躺下。
没有太阳。只有凌晨的灰暗光线。街上湿漉漉的。商店都关着门。铁制的护窗板。一个老人推着一把手推式扫帚走了过来。他停了停。然后又继续往前走来。
先生,莫斯说。
你好,老人说。
你会说英语吗?
他双手抓着扫帚把儿,打量着莫斯。他耸了耸肩。
我需要看医生。
老人等着他往下说。莫斯挣扎着挺直身子。长凳上沾满了血。我中枪了,他说。
老人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啧啧地咂了几下舌头。他往东面有曙光的地方看了看。树和建筑物的形状已经可以看清楚了。他看着莫斯,用下巴示意。能走路吗?他说。
什么?
能走路吗?他用手指做出走路的动作,手松松地从手腕垂下。
莫斯点点头。一阵眩晕向他袭来。他等了等,让它过去。
有钱吗?这个清洁工用大拇指和其他几根手指捻了捻。
有,莫斯说。有。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站住。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沓浸了血的钞票,抽出一张一百元的票子,递给老人。老人怀着极大的恭敬接过钞票。他看了看莫斯,然后把扫帚靠在了长凳上。
在奔下楼梯,走出旅馆的前门之前,齐格已经用一块毛巾缠在他的右侧大腿,再用百叶窗上的一截绳子绑好。那块毛巾已经被血浸透。他一只手拿着一个小提包,另一只手握着一把手枪。
那辆凯迪拉克轿车横着停在十字路口,街上正在发生枪战。他退到理发店的门廊里。自动步枪开火的啪啪声和猎枪沉闷的砰砰声,在那些建筑的立面上回荡。街上的那几个家伙穿着防水风衣和网球鞋。他们完全不像是你会在这个国家的这个地方遇到的人。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台阶,来到游廊,把手枪支在扶栏上,向那几个家伙开了火。
等到他们弄明白子弹是从哪儿打来的时,他已经射死了一个,射伤了另一个。受伤的那个家伙躲到轿车后面,向上朝着旅馆这边射击。齐格背靠砖墙站在那儿,给手枪换了一个新弹夹。子弹击碎了门上的玻璃,撕裂了窗框。大堂里的灯光熄灭了。街上还是黑乎乎的,足以让人看清楚枪口的火光。枪声停歇片刻,齐格转过身,冲进旅馆的大堂,玻璃碎片在他脚下发出碎裂的声音。他瘸着腿穿过走廊,冲下旅馆后门的台阶,到了外面的停车场。
他穿过街道,贴着建筑朝北的墙走向杰斐逊街,为了加快脚步,他向外撇着那条缠着毛巾的伤腿。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离马弗里克县法院只有一个街区的地方,他知道在别的团伙赶来之前,他最多只有几分钟的时间。
他赶到街角时,对方只剩下一个人站在街上,就在那辆轿车的后面。那辆轿车已经被子弹打得不成样子了,所有的玻璃都碎了,或是被打成了白色。车里至少有一具尸体。那个家伙正盯着旅馆那边,齐格端平手枪,朝他开了两枪,他倒在了街上。齐格退到楼房转角后面站定,枪口朝上靠在肩头,等了一会儿。清晨凉爽的空气中飘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就像焰火的气味。四周一片沉寂。
齐格瘸着腿来到街上,他先前在旅馆游廊那边射伤的一个家伙正在往人行道旁爬去。齐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瞄准他的后背开了一枪。另外一个家伙躺在轿车的前挡泥板旁边。他的脑袋被打穿了,暗红色的血在他周围流成了一片。他的武器丢在一旁,不过齐格没去管它。他走到那辆轿车后面,用靴子踢了踢躺在那儿的那个家伙,然后弯下身,捡起那家伙用的机枪。那是一支短枪管的乌兹冲锋枪,弹匣可装二十五发子弹。齐格搜了搜那个死人的防水风衣口袋,又找到三个弹匣,其中一个还是满的。他把弹匣塞进上衣口袋,手枪插到身前的皮带下面,检查了一下乌兹冲锋枪上弹匣里的子弹。然后,他把这支枪挎在肩上,一瘸一拐地走回人行道边上。被他射中后背的那个家伙躺在那里,望着他。齐格抬头顺着街道往旅馆和法院那边看了看。那些高大的棕榈树。他盯着那个家伙。那人躺在一片还在蔓延的血泊里。救救我,那人说。齐格从腰间拔出手枪。他盯着那人的眼睛。那人移开了视线。
看着我,齐格说。
那人看了看他,又看向别处。
会说英语吗?
会。
不要看别处。我要你看着我。
那人看着齐格,看着新的一天正在渐渐变得亮白。齐格开枪打穿他的额头,然后站在那里注视着。注视着眼球上的毛细血管逐渐绽裂。光芒渐渐退去。注视着倒映在那瞳孔中的他本人的影子在那个晕化的世界里渐渐模糊。他把手枪插到皮带下面,扭头看了看身后的街道。接着,他拎起提包,把乌兹冲锋枪背在肩上,穿过街道,一瘸一拐地向旅馆停车场走去,他的车就停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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