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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座大房子的后门走出去,你会在房子旁边的野草丛里看到一个石头水槽。一根镀锌的水管从屋檐上伸下来,水槽里几乎永远都盛满了水,记得有一次,我在那儿停下脚步,蹲着身子看着它,开始想关于它的事。我不知道它在那儿放了多少年了。一百年。两百年。你可以看那石头上面的凿痕。水槽是用坚硬的岩石砍凿而成的,大约有六英尺长,一英尺半宽,一英尺半深。完全是用石头凿出来的。我开始想那个凿出水槽的人。据我所知,这个国家根本不曾有过长时间的太平日子。我读过一点建国以来的历史,我都不敢肯定曾经有过什么和平年代。可是这个男人却拿着锤子和凿子,坐下来,凿出了一个可以保存上万年的石槽。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到底是对什么这么有信心?没有什么东西不会变化啊。我猜,你可能会这么想吧。对此,他肯定更清楚。我想了很多很多。在那座房子被炸成了碎片,而我也离开了那里之后,我仍在想这个问题。我要说的是,那个水槽还在那儿。我可以告诉你,要想挪动它可不容易。所以,我总是在想他拿着锤子和凿子坐在那儿干活的样子,也许只是在晚饭后干上一两个小时,我不知道。我得说,我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他心里一定装着某种承诺。我并没有也去凿一个石槽的打算。但是我真的希望也能许下那样的诺言。我想,这才是我最最希望的事情啊。

还有一件事,就是我一直没怎么提到过我的父亲,我也知道这样对他并不公平。我现在比他死的时候老了将近二十岁,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我是在追忆一个比我年轻的人。他开始做马匹生意的时候还是一个孩子。他告诉过我,头一两回,他被骗得很惨,但他也学到了东西。他说,有一次有个商人用胳膊搂住他,低头对他说:小子,就算你连一匹马都没有,我也要跟你做笔生意。关键就在于,有些人会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他们想对你做什么,无论他们什么时候对你说,你都想认真听着。这些话让我至今难忘。他懂马,和马相处得也很好。我曾经见过他驯服几匹马,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非常轻松地骑在马背上。跟它们说很多话。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驯服我,所以我欠他的肯定比我能够想到的要多得多。我猜在世人眼中,我是一个比他更好的人。这种想法听起来就很糟糕。要说出口也很糟糕。非常令人难以忍受。更不用说他的爸爸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去当一名执法人员。我知道,他读过两年大学,但没能读完。我想到他的次数远比应该的要少,我也知道这是不应该的。他去世后,我曾经梦见过他两次。第一个梦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是我在镇上遇见了他,他给了我一些钱,结果好像是我把钱弄丢了。而第二个梦,好像是我们回到了过去,我骑在马背上,在夜里穿行在群山中。正在穿越群山中的一个隘口。天很冷,地上有雪,他骑着马超过我,继续向前。一句话都没说。他只是骑着马超过了我,身上裹着一条毯子,一直低着头,他从我身边经过时,我看见他手上举着一只点着火的牛角,人们以前常常这么干,借着火光,我能看见牛角的轮廓。就像月亮的颜色。在梦里,我知道他一直在我的前方,他准备在那个漆黑寒冷的世界里生起一堆火,我知道,不管我什么时候到达,他都会在那里。随后,我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