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雨欲来
C市,铜锣区。
眼前是一栋老式结构的砖混矮楼,以前是某机械厂的职工宿舍。在福利分房的年代,这栋楼算是当时少有的多层建筑,只不过时过境迁,城里的高楼越建越高,越建越多,这栋耸立了三十年的老楼就显得很是破败。
案发现场位于三楼的302室,已经被先前赶到的警察们封锁了起来。虽然警戒线早早地拉了起来,可楼前依然围满了人,几个技术人员和法医正忙着拍照、验尸、勘验现场,楼内显得拥挤不堪。
一个先到现场的警察告诉王允,这是一间出租屋,死者独居多年,是一个典型的单身汉。
尸体头朝南脚朝北,呈仰卧状,头颈处被人用利器砍伤。
“怎么样?”王允拍了拍一个法医的肩膀问道。
“死因是机械性死亡,凶器应该是一把生锈的菜刀,已经被勘验组的人收起来了,据现场侦查的情况来看,推测死亡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
“也就是说死亡时间是凌晨五点左右?”
“对。”
王允点了点头,转身对李赣说:“过来啊。”
李赣下意识地点点头,边走边环视上下。
昏暗肮脏的楼道、面色凝重的警员、法医手里冰冷的器械、楼下醒目的警戒线,以及面前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的尸体,一时间让他胃里翻江倒海,扶着墙就吐了起来。李赣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亲眼见到这样的凶案现场,可是他没料到会这么快,也没有料到自己会这么丢脸。
要冷静,不能影响判断,李赣暗暗提醒自己。
作为痕迹学的高才生,这个时候,李赣决不允许自己丢脸。
“你被吓到了?”他的耳边响起王允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他强忍着恶心,慢慢地靠近眼前的这具尸体。
男性,年龄五十岁左右,上身是一件汗衫,满是乌红的血迹。面部扭曲,尸斑融合成大片,尸僵全身出现,嘴唇已经开始皱缩。挑开他的眼皮,角膜混浊,确认已经死亡至少四个小时以上。
法医正在仔细勘验男尸脖颈处的创口,小心扯动着被切开的皮肤和肌肉组织,最后在肌肉组织中成功提取出了少量的铁锈。
“凶器确定是现场的那把菜刀。”一个年轻的法医说。
王允盯着他,几秒钟后忍不住开口问:“就这些?”
“对,就这些。”年轻的法医自信地回答。
王允叹了口气,显得有些失望。从现场遗留的那把生锈菜刀来看,确实是凶器无疑,残留在死者脖颈处的锈迹也可以证实这一点,但在菜刀上并未提取到任何指纹。另外,屋内整洁而不乱,表明凶手并未与被害人有过激烈搏斗。
“小子,你看出什么来了吗?”王允转而看向李赣。
李赣蹲下身去,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将菜刀从证物袋里取了出来,放到被害人的脖颈处。
菜刀上血迹斑斑,甚至有一些卷刃的现象,按理说这是凶手在砍向被害人的脖颈时,刀口自然微微卷起,然而一旁的地板上却有着几道不起眼儿的沟壑,应该是利器砍向地面时留下来的痕迹。虽然那些浅浅的沟壑已经被凝固的血液覆盖,但是地面上那微微的凹陷却是无法掩盖的。
“能借你的镊子用一下吗?”
眼前的年轻法医显然没有想到李赣会忽然提出这个要求,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镊子顺势从他的手里掉到了地上。李赣拿着镊子,将地上凝固的血液一点点地拨弄开,渐渐露出带着新色的沟壑来。李赣指了指死者的姿势,又挥了挥菜刀,王允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凶手故意砍了地面几刀?”
“对,从死者死亡时右手在其身下,可以推测死者被砍伤后,未死前曾有翻身的举动,但是凶手并未追着砍,而是在原地砍了几次地面后再次行凶。”
一旁蹲着的年轻法医小声嘀咕道:“那也有可能是凶手在砍死被害人之前失手砍到了地面上啊。”
王允冷着脸说:“尸体的血迹全部流向死者的右侧,而左侧的血迹只可能是死者第一次被砍伤时留下的。”
年轻法医低着头不再说话,王允继续看着李赣:“小子,你继续。”
“凶手为男性,年龄在四十五岁至五十五岁之间,身高不会超过170厘米,不太讲卫生,身体羸弱,并且是个左撇子。”
王允盯着李赣,问:“就这些?”
“就这些。”
王允微微皱起眉道:“身高、体重可以从现场的脚印推断出来,年龄也相差无几,但凶手不太讲卫生,还有是左撇子好像跟本案无关吧?”
“你们看死者的面部、头发都很干净,唯独衣服上留下了一些污渍,而室内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这表明这些污渍很可能来自死者与凶手的身体接触。还有,死者脖颈上的致命伤并不是一条平的直线。假设我是凶手,站在被害人的左侧,用右手拿刀砍死被害者,那么刀口应该是向下倾斜才对,而死者脖颈的切口明显是向上倾斜,所以凶手只可能是个左撇子。”李赣说道。
“你说得都很对,可是不太讲卫生,又是一个左撇子,这样的人并不少。”王允说道。
“另外,我感觉这个人精神上有些问题,至于是什么问题,我不能肯定。”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个人精神有问题,不然这大白天的挥刀砍人,不是变态是什么?”年轻法医嘟囔道。
“变态跟精神障碍是两回事,凶手应该属于后者。”
王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立刻吩咐手下的警力开始在全市排查患有精神障碍,并且不太讲卫生,同时是左撇子的人。而李赣却愣在原地,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一个有精神障碍并失去自控能力的嫌犯暴力入室杀人——这是李赣对这起案件的定性。然而凶手并非死者的熟人,体格看起来也并不属于强壮的类型,他是怎么做到令死者乖乖引颈受戮的呢?
死者所住出租屋的门窗并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一个陌生人是如何顺利进入屋内并说服死者自愿被杀害?为什么凶手会在死者翻身之后继续砍地面,而不是立即上前继续砍杀?
“想什么呢?”王允递了一根烟过来。
李赣回过神,接过烟,摇头说没事,就一个人往死者家里的厨房走去。厨房的煤气灶旁摆放着一个木制刀架,一共有四个位置,上面插着水果刀、剔骨刀、削皮刀,加上之前的那把菜刀,均是锈迹斑斑,证实菜刀确实是凶器无疑。
屋内的足迹显示凶手目的明确,进入屋子后径直到厨房拿刀,没有多走一步,这样头脑清晰的人为什么会在杀死死者时刀碰到地面,并且连续朝着地面挥了三四刀?难道他在杀人的时候走神了?
李赣摇了摇头,这绝不可能!一般的杀人犯在杀人时不可能走神,而且死者试图翻身逃走,做最后的抵抗,凶手总不能是故意向地面挥刀吓唬被害人吧?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凶手的精神状况可能很糟糕,砍击地面的行为带着些犹豫的味道。
随后的走访和追踪并没有获得更多的有效信息,凶手似乎躲起来了,布置的天网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王允显得有些丧气。
“这里有一卷录像带,有些奇怪,你可以叫人去查一下。”李赣从满是灰尘的窗台上拿起一盒录像带,递给王允。王允接了过来,马上就吩咐有关技术人员拿去分析。
王允指挥手下将尸体运回了警局。回到办公室后,他一根烟接着一根烟抽着,桌上摆着死者的资料:张卫国,男,五十二岁,机械厂退休职工,未婚。据死者的邻居透露,死者为人和善,并未与人结怨,可以排除仇杀;死者感情生活单调且独身多年,可以排除情杀。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忽然在家中被害身亡,而且看起来还是自愿被杀的。
傍晚时分,王允抽出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在桌上戳了戳,抬眼才发现李赣还在屋里坐着。
王允整理了一下情绪,说:“今天谢谢你的帮助,梁教授的得意门生确实不一样,以后有需要会再联系你的。”
李赣站起身:“我们最好不要再见面了。”
“哦?”
“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就意味着又有人死了。”
李赣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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