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死亡校庆

时间:一个月前。

六月炙热的阳光笼罩着整座城市,热浪席卷城市的每个角落,被晒得有些发软的柏油马路上开始散发出一些刺鼻的气味,偶尔飞驰而过的几辆汽车也跟怕烫着似的很快消失。此时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躲在树荫下不肯露出半个脑袋。

男人从街角的陋巷里疾步走了出来,不时张望着人群和飞驰而过的车辆。

黑色的风衣与周围的短袖衬衣显得格格不入,但他并不在意,任凭汗水从额头、鼻尖渗出,眼镜从鼻梁上滑落之后被再次扶起,他朝着另一个陋巷走去。

他走到一个住宅小区的门口,停下来摘掉眼镜,四处环视了一下。周围寂静无比,一辆卖冰棍儿的小车停在巷口,旁边坐着一个老头儿正无精打采地看着报纸,一只小狗趴在他的脚下,眯着眼睛打盹儿。

男人确认没人注意到自己,便飞快地窜进小区里。楼道里的阴凉让他紧张的情绪有所缓解。他小心翼翼地上了二楼,在一扇铁门前停了下来,刚想抬手敲门却又突然停住,屏住呼吸再次张望着四周。许久,他轻轻地敲门。

一个有些阴柔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谁啊?”

男人没有吭声,又轻轻敲了两下门。过了几秒钟,屋内的人轻轻地说:“自己进来吧。”

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陈设极为简单,一张沙发、一个茶几、一台电脑。男人进了屋,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房间的窗户紧闭,一个女人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向男人笑了笑:“怎么样,还是觉得有些紧张吗?”

男人不作声,环视着屋子。

“不用看了,这是特地为你换的,绿色的墙纸能让你放松下来,这样有助于你的恢复。”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脱下了外套,用一张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眼睛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墙角处的风扇。女人轻笑了一声,温柔地说:“打开吹一会儿吧,你呀,就是太紧张了。”

男人走过去打开风扇,扇叶嘎吱嘎吱地转动了起来。

“它又来找我了。”

女人似乎没有听见,把玩着手里的木偶玩具,男人更加紧张了,他伸手抱着风扇一动不动,直到风扇发出咔咔的响动才回过神来。

“它又来找我了。”

女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向沙发的左侧挪动了几下,腾出一个位置,轻声说:“把风扇定住,坐过来吧。”

男人僵硬着身子,缓缓挪到女人的身边坐下,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显得手足无措。他的眼睛瞪着面前的茶几,左手不自觉地开始抖动起来;他拿右手试图按住左手,却抖得更加厉害了。

女人拿着木偶,用木偶的左手不断地拍打着自己的手心,说:“那就杀了它。”

男人像是受了刺激,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面容扭曲,他将头埋进大腿之间:“啊——”

男人的这副样子让女人并不惊讶,也不感到害怕。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男人的头,低声说:“这么多年了,它既然还不走,那就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许久,男人的手垂了下去,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双眼随着脑袋缓缓抬起,泛着一些凶光,他嘴里喃喃自语着:“老蔡、小贾、大周,这不能怪我了,谁叫你们不放过我呢?”

女人将手里的木偶提了起来,微微一笑,拿起茶几上的画笔将木偶的衣服涂成了黑色,然后将它放到男人的面前:“记住了吗?”

男人瞳孔一缩,拳头紧握,他瞪着眼前的木偶,僵硬地点了点头:“杀了他!”

时间:张卫国被杀后。

C大是李赣所在的师范大学。

到了夜晚,燥热的天气终于有了一丝凉意,学生们显然很喜欢这种微凉的惬意,一个个都不再如往昔那般死气沉沉,反而有些精神抖擞。现在是晚上七点整,距离校庆晚会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

校方本打算明天晚上举办校庆晚会,可有几个老顽固坚持要今晚举行,迫于无奈,校方只得在今晚八点整举行校庆晚会。这可把学生们高兴坏了,整整一天的课都上得心不在焉,猜想着晚会上会有什么精彩的表演,又或者可能会见到自己暗恋的人。

李赣穿着拖鞋,搭着毛巾,端着脸盆在人群中穿梭,除了淡淡的烟味以及随处可见的垃圾之外,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节日气氛。按他的话来说,百年校庆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台下的宾客和学生越来越多,主持人破天荒地拿了一个铜锣出来敲了几下,示意台下的宾客和学生们安静下来:“下面有请我们最为敬爱的周桐周校长讲话!”

“同学们好……”

李赣看了看台上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的校长,顿感无趣,拎着脸盆回了宿舍。原以为宿舍里只有他自己,没想到还有一个。

“老二,你怎么不去校庆?”

“有啥可去的,还不如再温两本书,马上要考试了呢。”

李赣笑了笑,将毛巾搭在绳子上,坐到老二旁边,一看就笑出了声:“老二,你看这些书,准备去考什么试,男优海选吗?”

老二笑着说:“你懂啥,这叫人体艺术,有字有画的,总比咱们教科书强吧?”

李赣拿出一袋方便面来,拎起水壶的时候,气就不打一处来。五分钟前他刚打了一壶热水,下楼一趟再回来就没有了!难道水壶自己漏了不成,可周围也没有水渍啊!

“那个,老三啊,你壶里的开水我拿去洗脚了,你也知道你二哥我一周没洗脚了,味道有些辣眼睛,辣坏了我的眼睛没事,辣坏了你们,那我的罪过就大了!”

李赣白了他一眼,没说话,扯开方便面的包装袋,准备揉碎了直接吃干的,老二凑过来说:“我这里还有点儿水,不多了,三十几度的,你要不要?”

李赣反手将老二按在床上,使劲儿一按他膀胱的位置,就听见老二求饶道:“非礼啦!杀人啦!我的哥,你再按我就尿出来了!”

“你小子手真黑,我差点儿被你按出尿来了。不要就不要嘛,我自己留着!”

“你还不赶紧去上厕所,一会儿憋不住尿了可别怪我。”李赣说。

“再等会儿,你是不知道这书有多好看,而且我现在尿感不强烈,不急。”

李赣笑着松开了手,拿起桌上的书丢给老二,自己继续揉方便面。

渐渐地,一切归于平静,老二的鼾声响了起来,兴许是看书看累了,他已经睡着了。李赣关了灯盯着手机上的照片,陷入了沉思。

照片上是白天的凶案现场,被害人张卫国静静地躺在地上,眼睛圆睁着,透过屏幕盯着李赣。李赣忽然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细节。他虽然是师范大学的学生,学习的专业却是痕迹学。白天的时候他分析了现场的痕迹,却没有分析死者以及凶手的心理。

痕迹学大致分为现场痕迹学和心理痕迹学,而心理痕迹学是其中最为关键的部分。

李赣有些后悔,既然现场没留下太多的物理痕迹,那就应该分析心理痕迹,可是他疏忽了。正当他拿起电话准备打给王允的时候,寝室的灯忽然亮了……

王允赶到C大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

尸体位于C大体育馆看台二楼,技术部门的干警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两个拍照,一个勘验尸体。尸体呈仰卧状,头东、脚西,从穿着和面部看,年龄在五十至六十岁,死亡时间为两个小时以前,死因是颅脑损伤以及大面积内脏破裂导致的内出血。

王允冷着脸道:“辛苦了。”

法医点了点头,说:“现场人员太多,痕迹已经被破坏,没有勘验价值。推测是从那里摔下来的。”法医指了指看台旁的高楼。

王允递了一根烟过去,转身朝看台旁的高楼走去。

这座高楼就建在看台边上,一共六层,而死者显然是从楼顶上摔落致死。站在楼顶的边缘,王允有些头晕。这里的视野最好,可以看到整个体育馆以及校庆的舞台,可这里也最为危险,围栏不过一米五左右,高度应该在二十米左右。

死者名叫周桐,男,五十六岁,系C大现任校长,湖南人。据现场人员讲,死者生前正主持召开校庆晚会,讲完话之后称上厕所,就离开了校庆的舞台。

死者去厕所的事得到多名现场人员证实,而疑点在于在体育馆一楼本来就有厕所,死者却坚持跑到二楼上厕所,最后又离奇地出现在楼顶上,并坠楼身亡。王允分析了当晚的情况,认为很可能一楼厕所不够用,故而死者才去了二楼上厕所,而最后出现在楼顶上,显然是有人叫他上去的。

当晚体育馆内人员复杂,混乱不堪,且馆内并无摄像头,死者身上也并未检查出其他伤痕和指纹,身上财物总计1022元,分毫未少,所以不可能是谋财害命。死亡时间是晚上八点左右,死因为颅脑损伤和内脏破裂出血。王允反复看了几次初步的调查结果,认为死者一是可能死于自杀,二是可能死于意外坠楼,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据死者妻子讲,死者为人和善,并未与人结怨过,基本上可以排除仇杀。

警戒线周围并没有多少人,学生和来观看校庆晚会的社会人士早已经一哄而散。王允吩咐手下的人清理现场,并将尸体运回警局进行解剖,看看他胃里、呼吸道里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比如常见的乙醚以及市面上能轻易买到的毒药。

案子初步认定是跳楼自杀,这对警察来说,只能算是普通案件。一般来说,跳楼的人都会本能地保护自己的头部,或者是伸手向下,阻止下降。不管是哪种情况,死者的双臂都会遭受严重的伤害。当然,如果死者挣扎,可能会腿部先着地,造成腿骨断裂或者盆骨碎裂。这些只需要带回去详细验伤就能真相大白。

王允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拿起了手机,准备拨号的时候又停了下来;他决定亲自走一趟,去找上次那个给了他很大帮助的学生——李赣。

李赣到现场后看见的第一个画面是周校长惨死的模样,就在法医准备动手将周校长的尸体运回去的时候,被李赣叫停了:“叫你的人先别动。”

王允赶紧让手下的人都散开,等李赣去看,兴许还能有别的发现,这也是他为什么要亲自去找李赣。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虽然还只是一个学生,可王允心里清楚,他虽然涉世未深,但对痕迹学的造诣已经到了一个很深的层次,丝毫不逊色于局里的干警。

李赣忍着恶心看了看尸体,将死者的头拨弄到了左边,随后望着高楼的楼顶出神。他不由自主地往楼顶走去,每走一步他都会停下来看看楼道,直到走到楼顶的边缘这才停了下来。

“怎么样,有发现吗?”王允跟在他身后问道。

李赣不说话,站在上面看下面的尸体,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极力地想还原当时的经过。在百年校庆这个特殊的时刻杀死校长,这简直是猖狂至极!

王允一把拉住李赣,急道:“你干什么?再往前一步,你也会掉下去!”

李赣睁开眼睛,笑了笑,这才发现自己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到了围栏外面。他的脑海里不断出现死者一个箭步冲上前,然后纵身跳下去的情景,可他总是看不清死者的身后是否有一双推动的手——那是一个盲点。

半个小时以后,李赣收回心神,转身叫下面的技术人员上来收集指纹,看看有没有新的发现。

指纹主要由汗水、油脂、胆固醇、氨基酸、蛋白质组成。这些物质部分会随时间逐渐消失,因此只要鉴定指纹内化学物质的比例,就能推算出指纹存在了多久。此外,鉴定过程也会把指纹所在地的温度考虑在内,因为温度会影响指纹化学物质的退化速度。

技术人员一共提取到了200多个有效指纹,其中围绕事发处围栏的一共有60多个,分别来自不同的人。要从这里面提取到凶手的指纹,几乎不太可能。

“他可能是自愿跳下去的。”李赣望着围栏上一个并不起眼儿却很整齐的脚印说。

王允显然有些吃惊,“自愿”这个词对他来说是最希望听到的。自愿等同于自杀,这是结案的关键证据。他可不想在一件凶杀案还未查清之前再发生一起凶杀案。

距离退休只剩一年零十天了,他不想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留下任何的遗憾。王允脸上的愁容舒展开来,还没来得及问李赣其中的细节,他的奢望就被打破了。

“他是自愿跳下去的,可他当时也许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死去,而且凶手可能是两个人。”

“凶手”这两个字让王允的心里一紧,那一丝奢望立刻被心里的烦躁所掩盖:“你说清楚点儿,什么自愿不自愿的,又什么凶手,哪里来的凶手?”

李赣有些吃惊地看着王允,他没想到刚才还安静待在一旁的王允会忽然失去了耐心。

“我……我是说让你分析一下。”王允自知失言,为了掩盖尴尬,他递了一根烟给李赣,“除了这个脚印,还有别的什么发现吗?”

李赣回过身去看周围的环境,除了一些可乐瓶子以及零食袋,他注意到楼顶边缘散落着一些东西,起初他以为那是什么膨化食品的残渣,仔细一看才知道竟是麦粒。

就在这时,干警小陈忽然跑了过来,说:“我们找到了两个目击证人,是一对情侣。当时他们在楼顶的楼道里亲热,校长上楼的时候撞见了他们。”

“目击证人已经被我们控制了,不过……”

“不过什么?”王允急道,脸色有些难看。

“精神状况不是很好。”小陈低声道。

“有目击证人就好,至少可以回答不少问题。”显然,王允关心的并不是他们的精神状态,而是他们能起到的作用。

“把他们带过来问问。”

远远地,李赣看见小陈带着两个人过来,一男一女,看着警察的表情都怯生生的。王允让小陈和另一个赶来的警察看着现场,他和李赣两个人带着目击证人到了一楼的看台席上坐了下来。

“没什么大事。”王允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变得轻松起来,“就是把你们之前看到的事复述一遍。”

那个女生转过头,紧张兮兮地看了看身边的男生,似乎在等着他开口。那男生咬了咬嘴唇,问:“这事不会连累到我们吧?”

“不会的,你配合警察把事情讲清楚就好了。”李赣在一边提醒道。那男生偏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得到了某种保证一样,开口道:“校长是自己跳下去的,我们都看见了。”

“说具体点儿,他在什么位置跳的?怎么跳下去的?当时你们在哪儿?把你记得的都说出来。”王允一下子急了起来,一连串的问题就蹦了出来。那个女生吓得一下后退了一步,显得更加拘谨了,男生小声地安抚着女生。

李赣拉拉王允,让他平静一点儿,对那个女生说道:“你别怕,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好吧。”男生低声道,眼睛有点儿迷离,像是在努力回忆,片刻之后,他描述道,“我们俩今天本来是被安排在楼顶上准备到时候放鸽子的,见周围没人,准备亲热一下,谁知道我们遇到了校长,我当时脸都红了,校长却跟没看见我们似的,径直走到了围栏旁。”

男生顿了顿,继续说:“我寻思着都被发现了,还是老老实实回去守着鸽子,可刚转身的时候就听见校长咕咕地叫了起来。”

“你确定那是你们校长的声音?不是鸽子?”王允打断了他的话。

“我确定,那不是鸽子的声音,是校长的声音。我当时好奇,就上去看了看。校长当时蹲在地上,手里抓着一把麦粒。他将笼子里的鸽子全都放了出来。那些鸽子看见有吃的也没飞走,就围在校长前面,等着他喂食。过了有十几分钟吧,楼下就有人敲锣,鸽子全都被吓飞了。校长忽然站起身追到围栏边,站到了围栏上,一下子就跳下去了。当时我们觉得挺好玩儿的,以为是有什么特殊的节目,也没在意,谁知道他就摔……”

“你说他拿麦粒喂鸽子?怎么就好玩儿了?”王允问道。

“他在校庆这么忙碌的时候还特意跑到楼顶来拿麦粒喂鸽子本来就有点儿奇怪,而且我看他蹲在那些鸽子中间,一边撒麦粒一边咕咕地叫,然后他往哪里走,那些鸽子就跟着他去哪里,感觉他也是一只鸽子一样。”

“他走路都是蹲着跳着走,跟那些鸽子一个样……像是中邪了一样。”一旁的女生补充道。

“那他跳楼是怎么跳的?”李赣问。

“那些鸽子被惊飞了,他就站到了围栏上,也就一两秒的时间,他把手举起来,好像要飞的样子,然后整个人就掉下去了。”男生接着说。

死者在死前喂鸽子?李赣觉得这是一个疑点,一般来说准备自杀的人都会瞻前顾后犹豫很长时间,怎么还会有心情喂鸽子?而且用来放飞的鸽子一般是不与人亲近的,他是怎么让那些鸽子跟着他走的?

李赣越想越觉得诡异,自杀的人一般成功率都并不高,绝大部分人都会最后放弃,很少有人会这么果断。

“死者跳楼前行为还有没有其他异常,或者说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之类的?”王允问。

“应该没有,我看他挺正常的,不像是身上有伤的样子。”那个女生低声道。

“他跳楼的方向跟鸽子飞走的方向是一样的。”那个男生接话道。

王允点了点头,拉着李赣就往围栏方向走去。他们仔细查看了一番后,发现确实没有打斗的痕迹,又折返回去观察一些零星散落着的麦粒,得出结论,这两个人应该没有撒谎。

“对了,校长喂鸽子的时候又上来两个人,是一男一女,两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都戴着鸭舌帽和墨镜,看不清到底长什么样子。他们看着周校长,却是背对着我们的。后来那个女的好像把墨镜摘了下来,然后就看见周校长僵着站了好一会儿。我们原本以为这两个人是校长的秘书什么的,可是后来看校长跳下去,他们非但没上去拦,似乎还一起笑了几声。对了,我手机上还有他们的照片。”

李赣的心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看来他猜得没错,这绝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谋杀!艺术谋杀!

拿过男生的手机,王允端详了许久,这才皱着眉递给李赣,说:“这照片太模糊了,而且背光,根本看不清楚,只能送回去让技术部门的人试着处理一下了。”

李赣看了一眼也表示根本看不清,他取出手机里的电话卡还给男生,就将手机递给了一边的干警。

事情到了这里,似乎所有的线索都再次中断了,只留下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

这件事还有其他的外力,这是李赣的第一感觉。

“我们可以回去了吗?”那个男生有些怯生生地开口问道。

王允应了一声。

疑点一下子多了起来,甚至李赣对自己的想法也变得不确定起来。某一个瞬间,他觉得这是一场华丽的谋杀,有时候又觉得更偏向于自杀。

C大校长死亡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整个校园里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说是自杀,有人反驳说是谋杀,还有的甚至说是情杀,由此牵连出一系列怪事。

比如有人举报校长周桐生前包养情妇,有人举报周桐生前贪污受贿,还有人举报周桐涉黑。这些事中只有包养情妇一事属实,这样的事实无疑又在死者家属的心口上捅了一刀。

周桐的情妇名叫海燕,一个地地道道的无业人员,二十六岁,身高155厘米,案发时她正在零点酒吧跟男人厮混。当王允找到她的时候,海燕如实交代了吸毒的事情,恳求王允不要告诉她的父母,她保证不会再犯。王允皱着眉将她送去戒毒所强制戒毒,但并没有告诉她周桐已经死亡的事。

又一条线索就此中断。

照片解析的结果令人失望,因为背光,只能看到两个模模糊糊的背影,长相和穿着根本看不清。

李赣看出老二这几天的心情很不好,上课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望着窗外发呆,下课时也全无反应,仿佛听不到下课的铃声。回到寝室也不爱搭理人,不时地在纸上写写画画,连最爱的“人体艺术”书也不怎么看了。李赣问他怎么了,他也不愿意回答,每天就是坐到电脑桌前,看着一些无关痛痒的网页。

有一次,李赣趁着老二没注意,站到他的身后,观察他看的网页,起初的确是一些新闻类的网页,看不出什么端倪,后来老二的鼠标停留在了灵异频道,犹豫了很久,他点了进去。

李赣心里猜测,大概是因为校长周桐的死。

老二和周桐算是远房亲戚,当初老二高考成绩不理想,是周桐牵线搭桥,以特招生的名义将老二带进学校,这才让老二顺利上了大学。

据老二讲,当时他的父母颇费周折地才跟校长周桐搭上了关系,后来也证实他们家跟周桐家确实是远房亲戚。周桐没有拒绝帮忙,极力圆了老二的大学梦,这对当时的老二来说算是天大的喜讯,因此老二一家一直都非常感激周校长。

周桐死后的第七天,李赣在学校打完篮球,准备回寝室的时候被老二叫住了。

老二泪眼婆娑,还没等李赣问什么,就自顾自地说道:“我应该去校庆的,这样他也许就不会死。他一直说想找我聊聊,但我就是没去。校庆前一天,他又给我打电话,我借口说病了,在医院,他还说等忙完了校庆就来看我,没想到他就……他就……”

李赣一时间手足无措,这家伙平时没心没肺的,李赣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哭。

李赣拉着他到操场的台阶上坐下来,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拍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老二将头埋到大腿间,肩膀一耸一耸的,他哭了很久才缓过劲儿来,抬起头,红着眼眶说:“老三,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

李赣这才注意到老二的左侧放着一个黑色的袋子,里面香蜡纸钱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张黄色的辰州符。

“不是吧,老二?”李赣极力地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能有今天,全是因为他。他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我觉得自己总得做点儿什么。这些天我一直都无法安心,如果当时我去参加校庆,会不会就是不一样的结局?”老二低下头,显得有些失落。

“那你想怎么样?你是想今晚去……祭拜他?”

“对!今天是头七,按照我们老家的传统,他的亡灵是要回来的。我在网上找了个大仙,跟他买了……请了这些东西,希望送他最后一程。”

“我怎么记得老人都说死人头七应该是回自己家去看看啊?”李赣想了想问。

老二愣了一下,说:“是,也许他顺路就会去体育馆看一看,毕竟那是他死的地方,对吧?”他抓住李赣的胳膊,说,“在咱们寝室我跟你关系最好(李赣心说自己怎么不知道?),今晚你愿意跟我去看看吗?”

见李赣不说话,老二继续说道:“老三,你也知道我胆子小,你是咱们寝室里胆子最大的,你就跟我去吧?(李赣心说,我半夜都不敢起来上厕所,胆子大?自己怎么不知道?)”

“二哥,这人死不能复生,我们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鬼神之说,实在是无稽之谈……”

“你就说去不去吧!”老二打断了李赣的话,眼神有些复杂,盯着李赣。

看着老二红红的眼眶,李赣一下就心软了。他点头同意了。他想,要是自己不去,老二晚上真出了什么事,那就不好了;或者老二自己不敢去,回寝室之后还是之前那副模样,更悲剧。

按照李赣的计划,晚上九点左右由他进入体育馆打开厕所的窗户并蹲在厕所里,确保窗户不会被清洁人员关上,等十点半体育馆关门的时候,他再出来,然后两个人再翻窗户进去。老二的计划是直接拎着东西进去,李赣则觉得拎着黑色袋子进入体育馆一定会被查的。最近校长死了,每个人的神经都有些紧绷,到时候一定会穿帮。

晚上十点半,两人顺利地翻窗户进入了体育馆并关上了窗户,蹲在厕所里,以免被值班老师发现。半个小时后,老二就有些坚持不住了,厕所是蹲位式的,不像马桶还可以坐着,他的脚早已经麻掉了。

“老三,要不咱现在就去烧纸吧,我……”

“现在才十一点,值班老师都还没睡,你现在出去不是自寻死路吗?”

老二听到“死”这个字,脸色就是一变,蹲回厕所不吭声了。李赣有些过意不去,递了一根烟给他,说:“你别想了,到时候纸一烧他在下面也就安息了。”

李赣说完这些,自己都感到有些吃惊,他一直是一个无神论者,现在说这种话,总感觉别扭。

一个小时悄然而过,李赣小心翼翼地从厕所里伸出脑袋,往值班室的方向一瞄,灯已经熄了,时间正好是晚上十二点!

老二不由分说,三步并成一步往看台二楼周桐摔死的地方走去,李赣紧跟了上去。

老二已经哆哆嗦嗦地开始烧纸,嘴里念叨着一些他跟周桐的往事,比如上学、谈话、校庆之类的,后来觉得不对,他又拿出手机,照着什么东西念起来,跟佛经一样,听得李赣一阵头大。李赣嘟囔了几句,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赣被老二推醒了。

“你干什么,烧完了?”李赣揉着眼睛,不耐烦地问。

“还没呢,这儿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是不是我们走错地方了?”

李赣摇摇头:“没错的,是这个地方。”

老二显得有些犹豫,指了指旁边高楼的楼顶:“我的意思是校长虽然是死在这里,但他是从上面摔下来的啊。”

李赣不想做无谓的争辩,跟着老二往旁边高楼的楼顶走去。

真的有鬼?

老二跟李赣站在楼顶的入口处,看到围栏边站着一个人,模模糊糊地有一个红点,应该是点着了一根烟。

这时,老二忍不住有些颤抖,哆哆嗦嗦地说:“周校长,真的……是你吗?”

对面的黑影动了一下,随后丢掉了手里的烟头,朝着李赣两人所在的位置猛冲了过来。老二尖叫了一声,吓得李赣魂飞魄散,但很快他反应了过来,这不是周桐的鬼魂,而是一个人!

“跑!”李赣喊出这一声的时候,老二已经倒在了地上,蜷缩着身子,嘴里呻吟着,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那人踩着老二的身体,直奔李赣而来。一时间李赣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脚踢了出去。那人身子一歪并未倒下,还“咯咯”地笑了两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低声说:“你死定了!”

与此同时,值班室的灯亮了起来,那人不做停留,越过李赣下了楼,消失在了暗夜里。

等老二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两点。

老二腹部被刺了一刀,但对方并不想杀死老二,否则现在这里躺着的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老二坚持说自己是想烧纸寄托对校长的哀思,而值班人员当然不信,旁敲侧击地说有些犯罪分子就喜欢在杀人后返回现场清理痕迹,同时还报了警。

老二气不打一处来,忍着伤口开裂的危险,叫道:“我不是杀人犯。那里确实有个人,那个人才是罪犯!你们不去追真的罪犯,跑来问我是怎么回事?再不去就晚了!”

值班人员没有理会老二,守在了病房的门口,静等警察过来。

“是我连累你了,对不住啊,不过那个人真的有可能是凶手,老三,你应该主动找警察说清楚。”

李赣看了看老二身上的绷带,说:“你先安心养伤吧,我会处理的。”

王允连夜赶了过来,见到李赣的时候有些意外,这个平时理智而聪明的人竟然会跟别人一起搞这种烧纸的把戏。

“你小子也信这一套?”王允的语气里带着些戏谑。

“我?还不是老二这小子。”李赣跟王允站在病房外,李赣透过玻璃看了看病床上的老二,将晚上的事说了一遍。当说到神秘人的时候,王允叫停了:“你说那是个女人?”

“对,女人,身高大概160厘米,不算强壮,熟悉C大的环境,身上用的是古龙香水,应该……”李赣没有继续说下去。

“就是说有可能是情杀?会不会跟之前的那件杀人案有关?”

李赣摇摇头,说:“这个我还不能确定,也许凶手杀死张卫国的时候留下的是假鞋印,比如故意穿了大几码的鞋子,或者用了别的什么手段,也有可能是凶手本来就是两个人。当然,也有可能是无关的两起案件。”

王允心说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现在已经死了两个,伤了一个。想着想着,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看着李赣,低声说:“小子,你说有没有可能凶手就是你们宿舍的这个老二,今晚来的人只不过是他故意安排的?”

李赣白了王允一眼,说:“在你眼里,除了你自己都是杀人犯吧?”

王允摸摸鼻子,不吭声,抽着闷烟。

许久,李赣说:“跟我去现场看看吧,也许会有别的发现也说不定。”

李赣想了想,为了证明老二不是凶手,所以他决定走一趟,免得这个刑警队的队长再疑神疑鬼的。

C大体育馆高楼楼顶,凌晨四点,灯火通明。

经过技术人员的攻坚,采集到了一些完整的鞋印以及烟头,不过在烟头上并未提取到任何指纹和DNA,疑似嫌疑人使用了过滤烟嘴或手套。

他们在监控录像中看到了那个在黑暗中奔跑的女人,是朝着一楼的女厕跑去了,王允果断拉着李赣去了女厕,发现一个窗户被打开,上面有一些脚印。但当他们再察看街道录像时,这个女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